更与何人说。

博望之前

-------致敬所有为中华民族奠定民族历史坐标与文化精神谱系的伟大灵魂。

    (一)

     烈日当空,铄石流金,偌大的长安城仿佛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鼎。四海商贾云集于此,从城门鱼贯而入。翠驾金车不时驶出,犹如抽刀断水,凡行过之处,人潮被割开的罅隙转眼间又被填补,毂辐与马蹄交践的节奏也随即吞没在汹涌的声海之中。

    “ 三天前的御榜,今早被人揭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惊讶。

    “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揭那个榜,简直是活够了。”城南的瓜贩习惯性的一脸不屑。

    “定是那城西张氏大公子派人揭的吧?”精明的面铺老板向来得意于自己的猜测至少有七分把握。“张家祖上开国功勋,三代以降辈辈累负功名,大公子又天资聪颖,文武兼修,想必是要借此大展拳脚,续祖遗风了。”

     听闻至此,过往行人皆随声附和,议论纷纷。

     忽然自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踏如电。人群闻声分流,屏息而视。只见张榜郎官疾驰而过。“驭~”在面铺前勒马停驻,转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到让人感觉是从马背上翩然飞下来似的。

      “何人揭榜?”这一吼声如洪钟,瓜贩子下意识双手护住一车瓜,生怕他们下一秒便会应声崩裂。 声音传遍了集市每一个角落。原先喧嚣的每一朵浪花都彻底沉寂了,人群只剩下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着。

       “何人揭榜?”话音将歇未歇。“是我。”一个年轻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回答了他。人群中伴随着隐显一条游蛇般的印记,一个年轻人挤上跟前。他一身粗布短褐穿着,又好像天生就是搭拉个头。如果不是叫到跟前,张榜郎官也不能迅速分辨此话是从他所出。

     “呦!这不是城东老张的大儿吗?你爹刚走不久,兄弟还是个半大孩子。听大爷一句话,就别在这凑热闹了,乖乖回家给你母亲养老送终吧。哈哈哈~。”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貌似规劝实则充满揶揄的话,只引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郎官起初也皱皱眉。但看到年轻人双手紧攥着皇榜,仔细端详一番后,还是决定带他交差复命。一人一骑离开了集市,留下一片恢复生气的山山海海。



   (二)

     红墙琉璃瓦,望楼入云阁,随处可见军容严整的巡逻列兵。年轻人一路上沉默不语,二人继续向皇城深处接近。太阳暂被遮掩,二人走进了望楼投下的一片阴影。年轻人的心情竟不动声色地舒展欢愉起来,眼前不由得闪过一幅幅画面。

      秦岭南麓,汉江之滨,一袭秀气的丘陵重叠起伏,挺拔伟岸的群峰弥漫着原始山林的气息。平畴交远风,田堰层迭的稻地被满川的青绿覆盖着,拂人心垢。朱鹮掠过一畦畦的水田,优雅地落在一棵老树的树杈上,在余晖中尽展遗世而独立的一片仙风神韵。黄发垂髫,掘泉而饮,此处的乡民仍保留着上古先民遗传的怡然天性。

       想当年汉王带领着山东六国的部下来至此地,韬光养晦。少年时代的他跟随父亲北出秦川,行走在两侧峭然而立的山堑之间,似乎有一瞬间,少年的他和同样隐忍的汉王打了一个不经意的照面。

        突然一阵金光刺入眼帘,结束了他联翩的思绪。太液池在晴空下水光粼粼,安澜不惊。眼前就是未央宫,二人拾阶而上。

   “觐见~”  大太监一声传唤,朱红雕镂的门牗随即“吱~”的一声缓缓开启。年轻人这才发现,宽阔敞亮的大殿上,百官早已散去。更令人惊讶的是,外面炽热炎炎而此殿中却清凉如水。甚至在门前时就让他浑身冒出一股寒意。

     步入大殿,四下阒寂,只听到二人上前时衣裳摩擦发出细微的嘶嘶声。皇帝静静端坐于前,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而两侧几十根烛火却不住地摇曳。


(三)

     “陛下,此乃揭榜人。”郎官禀报的声音只如一粒石子投进深潭,微漾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向一旁退开五步有余。皇帝将目光转移到眼前静默如空的年轻人身上,他忽然明白昨晚他为何从睡梦中惊醒。而此刻他所苦苦等待的年轻人亦满怀期待着他。

      “年前自己笑而纳之的东方朔,在自荐信上大言不惭:“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头一次上书谏言足足用了三千多片竹简,让自己硬着头皮读了两个月。可他倒也是真文学盖世,滔滔辩才,诚不欺君。大有苏秦之遇燕昭侯时抵掌而谈的纵横风度。又想起数月前被窦太后逼杀的王臧,赵绾惨死狱中。一手提拔的心腹,只因私下谋划封禅改制就被应声击落,粉碎一地。便不忍再想下去,心意难安。自己需要一个不是出身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的人,去完成这个深藏于心底的梦想。而真当此刻命中注定的无名之辈站在面前,还是让自己感到一丝始料未及。”

      “汝可知,此程凶险,九死未必一生。”沉郁的声音回荡在年轻人的头顶。

       “臣知晓。”他不慌不忙地向皇帝行礼,口中同时说道。

      “汝可成家室,高堂尚在否?”关怀与试探从来彼此渗透。他无论对怎样忠诚亲近的臣子都向来如此。

       “未成家室,家中尚有年迈慈母。”年轻人严正地说道,说着他跪了下去,宛如他昨晚跪在母亲膝前的哭诉与泣别。他仿佛看见了陇关城上旌旗飘摇。“国以使为音容,使以国为心骨。此次出使,不得事躬亲而奉晨昏。可是又有多少人不是同自己一样,辞别父老,汇聚自五湖四海,戍守在长城延伸到天边的无数个烽燧崓塔之中。一别万里,面对可能的诱惑,是否仍能坚定本心,甚至做好和可能的敌人长期周旋或者拒绝侮辱而牺牲的准备。置之死地而后生,千里之外,陛下的目光在背后想必依然焦灼,自古大丈夫不以微德坏至节,不以蝇利害君恩。”

      皇帝不经意间吐出一声低微的太息,向太监示意将年轻人带下。“雄才的君主常怀恢宏的野心,而这份蠢蠢欲动的野心则往往需要卓越不世的臣子来辅佐成就。而这种绝佳的匹配对于历代君王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每一个时间地点,举止心态上的失误,都有可能让君臣双方同安国兴邦,名垂青史的机会擦肩而过,乃至万劫不复。天道有常,顺势而得,一个民族攻守易势,绝地反击,迈向新生,塑造自我整体精神气质的命运窗口从来稍纵即逝,而一个个承载着文明的政权在如此关头,所做的每一步抉择都直接影响这整个民族将来或更上层楼,开创前无古人的事业;或继续被动,落后挨打,直至完全式微灭绝。”

     “古往今来,优秀的君主诚如过江之鲫,然而除去开国之君,能拥有一番巨功至德的却也如此稀缺。高祖逐鹿天下,克成帝业却有白登被围,外戚司晨之辱;与民休息,令百姓生生自然如文帝也有内政贫瘠,郡国治乱之憾;平叛锄奸,匡扶社稷,救民于水火如景帝,也有枉杀晁错,血洗胞族之过。圣主贤臣真就只是上古三代美好的传说吗?年少的他不愿放过上天可能赐予他的任何一次机会。与生俱来无与伦比的自信,能够使意志得到坚决贯彻的非凡执行力领导力让他早早具有同年龄皇帝中绝罕见的面对朝堂上衮衮诸公时仍能独立进行理性思考的能力与力排众议的战略眼光。”

      “月氏流落西域,存亡不明;另一边,漠北匈奴虎视眈眈,野蛮狡诈,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唯有尝试沟通西域,达成同盟才或许有希望破局,徐徐图之。国家间地位与关系归根到底是双方综合实力此消彼长的忠实反映,作为妥协的和亲不奏效了,大规模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谁能越早认识清楚这一点并全方位,合理地动员举国之力为之充分准备,谁就越有机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皇帝却又突然记起什么,又叫住年轻人。“寡人闻奇人方能成奇功。当问先生姓名为何?”

      只见年轻人转过身来,只见一双如黑夜中曜石般的眼睛,从未如此注视着自己,清楚地答复道“回禀陛下,臣名张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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